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，写字楼的灯光一排排熄灭，走廊尽头传来保安锁门的声音。整栋楼仿佛被抽走了灵魂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电梯井里偶尔传来的金属回响。李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，将最后一份报表发给项目经理，合上笔记本电脑。他看了眼手机，末班车还有十七分钟。

他拎起背包，快步走向电梯间。三部电梯中只有一部亮着灯，缓缓从二十三层下降。他盯着数字跳动：23、22、21……终于停在18层。门开时，一股冷风扑面而来，像是从地底吹出的叹息。

李然走进去，按下“1”——但按键没有反应。

他又按了一次，指尖用力到发白。红色的“1”依旧暗淡无光。他尝试其他楼层，B1、2、3……全部失灵。只有“开门”键还微微闪烁，可门却纹丝不动。

电梯突然启动，向上攀升。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19、20、21……最后停在25——那是本楼的顶层，一个从未启用的设备层。

门没有开。

李然猛地拍打控制面板：“怎么回事？！”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反弹，显得格外空洞。他掏出手机，信号格全红。呼叫物业？微信发不出去。拨打110？连拨号界面都加载不出来。

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，呼吸开始急促。这不是第一次加班到深夜，但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。窗外是城市稀疏的灯火，近在咫尺，却像隔了整片海洋。

他想起三年前刚入职时，也曾错过末班车。那天他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，等下一班公交时，雨忽然倾盆而下。他站在屋檐下发抖，直到同事顺路捎他一程。那时他还笑说：“大不了打车，人生又不是非得赶那班车不可。”

可现在，他被困在垂直的铁盒里，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他试图冷静，回忆起公司应急手册里的内容：遇到电梯故障，应使用紧急呼叫按钮。他低头寻找，却发现那个红色按钮早已脱落，只留下一个锈迹斑斑的孔洞。

讽刺的是，这栋号称“智慧办公”的大楼，上周才完成一轮智能化升级。宣传稿里写着：“全楼配备AI监控系统，实时响应员工需求。”可此刻，AI沉默着，摄像头也像闭上了眼睛。

他想起白天开会时主管说的话：“效率就是生命，数据决定价值。”为了赶项目节点，团队连续三周全员加班。有人胃痛请假，被委婉提醒“要有大局观”；有人孩子发烧，也只能远程处理文件。而自己，已经记不清多久没陪父母吃过一顿完整的晚饭。

电梯突然轻微震动，显示屏闪了一下，数字开始倒退：25、24、23……李然心头一紧，难道要恢复正常了？

可就在降到18层时，电梯猛地一顿，彻底停住。灯光忽明忽暗，像垂死者的呼吸。

他蹲下身，把耳朵贴在门缝上，想听外面有没有人经过。寂静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，在耳边轰鸣。

这时，他注意到控制面板下方有一道细微的划痕，像是被人反复按压留下的痕迹。他伸手摸去，指尖触到一丝温热——原来，“1”键的灯其实亮过，只是亮度极低，在昏暗中几乎看不见。

他猛然醒悟：不是按键失灵，而是系统节能模式自动调暗了显示，同时误判无人操作，启动了归位程序，将电梯送回顶层待命。

现代科技的“智能”，竟以牺牲人的感知为代价。

他再次疯狂按压“开门”键，终于，门缓缓裂开一道缝。他拼命用手撑住，缝隙越来越大，直到能钻出去。

站在18层空荡的走廊里，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部静止的电梯，像一头沉睡的金属巨兽。

他没有立刻离开。而是走到消防通道门口，撕下一张物业贴的告示，用笔在背面写下：

“电梯控制系统存在严重安全隐患。
紧急呼叫装置失效，节能模式导致误判，
建议立即检修并恢复人工应急机制。”

他把纸条塞进物业信箱，转身走下楼梯。

走出大楼时，末班车早已开走。街道冷清，路灯拉长他的影子。他没有叫网约车，而是慢慢步行，穿过几个街区，走到常去的那家24小时书店。

推门进去，暖气扑面而来。角落里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，正埋头写作业。店员笑着打招呼：“又来躲加班啦？”
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苦笑：“算是吧。”

他在书架间徘徊，最终停在一本《城市孤独症》前。翻开第一页，写着：“我们建造了高楼，却忘了如何与人对话；我们优化了系统，却让人性成了漏洞。”

他合上书，坐在窗边，望着远处写字楼林立的天际线。那些玻璃幕墙映着月光，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。

有时候，困住我们的不是电梯，而是那种“必须完成”的执念，是“不能掉队”的恐惧，是整个系统默许的无声剥削。

他掏出手机，给项目经理发了条消息：“明天我想请一天假，陪父母吃饭。”

发送成功。信号满格。

而那部电梯，仍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个按错键的人。